Between “Euro-America” and “Us”: Asian American Studies in Asia/America Distance and Transference「歐美」與「我們」之間:從亞美研究看美-亞的距離與傳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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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scripción

「歐美」與「我們」之間 從亞美研究看美-亞的距離與傳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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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娟 **

摘要 本文以亞美研究在台灣的發展為例,思考台灣外文學門(暫稱「我 們」)媒 介 西 方 文 化 思 潮(暫 稱「歐 美」)的 策 略。 論 文 從 台 灣 學 生 與 學 者 對 亞 美 的 認 同(或 誤 認)談 起, 主 張「亞 美」雖 然 在 名 號 上 讓「亞」、 「美」連體,移民與混血的過程在物質與身體歷史上讓「亞」、「美」難分 彼此,亞美故事其實不斷延展與複雜化「亞」、「美」的距離和想像,亞 美論述的發展,也從強調美-亞連繫,轉而鋪陳「亞」與「美」之內與之 間的離心張力與「反同」 (anti-sameness)潛力。為了釐清「距離」與「反 同」在論述建構上的意義,筆者挪用了精神分析「同」中延「異」的立論方 法,特別是「傳會」 (transference)在談話治療裡讓自我與他者互相傾聽 創傷,開展彼此感知時空的概念,探索亞美研究在「美」、「亞」之間建 構的「弱勢傳會」路徑:除了具體的亞美移民、遷徙、與離散經驗形 構 了「亞」、「美」個人情感聯結,亞美研究作為一個論述場域,還介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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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感謝「我們的『歐美』」研討會主辦人王智明教授邀稿,與會學者的現場提問以及其 他論文發表人的啟發。論文修訂過程中並受益於與卓玉芳、黃素卿、單德興等師長的 討論,也感謝《中外文學》審稿人精闢的修改建議。另外,劉紀雯教授耐心回應個人對 英美文學課程發展的問題,以及台師大英研所林恩伃、游羽萱、楊家緯三位同學協助 研究與校稿,在此一併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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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 101 年 9 月 24 日收件;102 年 2 月 22 日審查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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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立臺灣師範大學英語學系教授。 中外文學 • 第 43 卷 • 第 1 期 •2014 年 3 月 • 頁 59-92。

中外文學 第四十三卷 第一期 二○一四年三月

「我們」與「歐美」競合及協商的過程,從美國研究的一支,逐漸延展與 分化為亞際與跨太平洋認知網絡開展的介面。論文最後提出「創傷歐美」 的想像,企圖將「歐美」從台灣外文學門的強勢他者,轉化為一個類似 亞美的動態複元場域,思考「我們」與「歐美」在彼此的弱勢經驗中,建 立傳會聯結的可能。

關鍵詞:台灣外文學門,亞美,歐美,距離,傳會,弱勢聯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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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 美 」與「 我 們 」之 間 : 從 亞 美 研 究 看 美 - 亞 的 距 離 與 傳 會

Between “Euro-America” and “Us” Asian American Studies in Asia/America Distance and Transference *

Hsiu-chuan Lee

Abstract This essay takes the development of Asian American studies in Taiwan as an example for exploring the shifting role of Western cultures (tentatively generalized as “Euro-America”) in Taiwan’s foreign literary studies (tentatively generalized as “us”). The first part traces and unravels Taiwan academia’s “special affinity” toward Asian American studies. Though linking “Asia” and “America” in its name and contributing to racial mixture and cultural creolization, “Asian America,” as this essay suggests, does not necessarily bridge the distance, much less set up a point of convergence, between Asian and American cultures and histories. Instead, the increasingly diversifying Asian American population and their diverging itineraries cast into relief the centrifugal propellant and antisameness potential of Asian America. Drawing on the psychoanalytic dialogic model of transference that pushes open the affective contours of selves and others, this essay further probes the transferential time-space evoked by Asian America: not only do Asian American traumatic experiences of immigration, migration, and diaspora compel differentiations of selves through encounters with others but Asian American studies have intervened into the power hierarchy between “EuroAmerica” and “us,” forcefully generating unprescribed minor networking across Asia and the Pacific. This essay ultimately proposes a minoritizing transformation of “Euro-America”: to comprehend “Euro-America” not as a hegemonic and static entity but as a minor and centrifugal “other” that Taiwan’s foreign literary studies could possibly converse with through transferential affects. Keywords: foreign literary studies in Taiwan, Asian America, Euro-America, distance, transference, minor connection *

Professor, Department of English, National Taiwan Normal Univers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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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述與距離 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1933 年在〈女性氣質〉 (“Femininity”)這 篇講稿中,開宗明義點出了「論述」 (discourse)與「距離」 (distance)的關 係。佛洛伊德一邊向在場聽眾指稱「女性氣質」乃亙古以來人類絞盡腦 汁仍不得其解的謎題,一邊卻對女性聽眾做出了例外聲明。佛洛依德表 示,這道「女性氣質」的謎題對「在場的女性聽眾並不適用」,因為「妳們 自己正是問題所在」 (113)。佛洛伊德這樣的說法,當然引來女性主義 學者的不滿,2 但是佛洛伊德的論點在此啟人疑竇,並不止於其得罪了女 性。朵恩(Mary Ann Doane)在一篇為女性觀影者立論的論文裡,還原了 佛洛伊德講辭的原委。她指出,當佛洛伊德引用了十九世紀德國浪漫主 義詩人海涅(Heinrich Heine) 《北海》 (The North Sea)組詩第二集裡標題 為「疑問」 (“Fragen”)的一首詩,印證「女性氣質」乃人類亙古以來之謎 題時,佛洛伊德對海涅詩作的原意已動了手腳。海涅原詩第二節提到的 「人生之謎」、「太古之謎」,那個古往今來「許多頭腦進行過思索」的問 題,其實是「人的意義」。3 佛洛伊德在講辭中卻只引用了第二節的四到 七行,巧妙地避開了第八行的問題內容,而自行以「女性氣質」的謎題取 而代之。 佛洛伊德對海涅的詩作斷章取義,罪證昭然若揭。但是,朵恩在論 文中除了批判精神分析,指出其性別差異論述讓女性觀影理論的建構困 難重重,其實還借此例子,點出了「距離」與「論述」在精神分析理論裡 2

女性主義學者對佛洛伊德的批評主要有兩點:首先,在討論「女性氣質」時將女性排除 在外,無異於排除了女性作為「女性氣質」論述主體的可能。其次,佛洛伊德疊合女性 個體與「女性氣質」,抹除了個別女性與「女性氣質」的距離,此舉粗糙地將形狀殊異的 個體生命囫圇納入了男女性別差異的二元架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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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詩分三節,第二節為「啊,請給我解釋人生之謎, 已經有許多頭腦進行過思索,

那些戴著象形文字帽子的頭,

黑帽的頭, 戴假髮的頭和其他無數 是什麼?

這煩惱的太古之謎,

可憐的流著汗珠的頭──

他從何處來?他往何處去?

27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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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它

纏頭巾的頭,戴四角 告訴我,人的意義

空中金色的星辰上面住著何人?」 (錢春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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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切的關係。仔細推敲,若說女性無法論述「女性氣質」,正因論述中的 主、客體重疊,「距離」明顯成為論述開展的必要條件。跟隨這樣的邏 輯,想要清楚討論「人」的意義,就一定要先在「人」這個廣泛籠統的範 疇中區分出你我。換句話說,從「人」分裂出「女性」,或從同為人類的自 我中分離出「她者」,可不可以被解讀為佛洛伊德建構距離的權宜之計? 是不是佛洛伊德真的有心想回答海涅對人類本質的提問,只是佛洛伊德 必須處心積慮地假「女性氣質」之名,取道男性與女性的距離,方能開 展精神分析對人類之謎的闡述?更明確地問,精神分析理論中的性別差 異,是身體本質的差異,還是可以被理解為構築論述距離的一種策略? 是不是藉由創造「女性」她者的位置,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論述方能不自 困於單一自我的軀體與獨白,而得以向她者與它方延伸? 事 實 上,「女 性」並 不 是 精 神 分 析 從「自 我」分 裂 出 來 的 唯 一「他 者」。精神分析「同」中延「異」、分化自我單體為複數多元的傾向,還可 以從潛意識與意識的分隔,個體分裂為本我(id)、自我(ego)、與超我 (super-ego)的互動與衝突,甚至拉岡(Jacques Lacan)理論中的自我來自 於外在(鏡像)、自我的慾望難逃「象徵建制」 (the symbolic order)制約, 必須在大對體(the Other)與小對體(object a)的共謀與矛盾中求生求變 等理論中得到印證。精神分析的論述隨著時間變遷開展,不但未曾回歸 到單一完整自我的原點,反而緣著自我分裂、自我與他者交相錯置與交 互影響的路徑外擴,讓自我、他者、權利、與政治的關係形成複雜的 網絡。 4 當然,本篇論文的主題並不是精神分析,筆者想要思考的「他 者」,也不是性別差異中的女性「她者」。不過,正如佛洛伊德取徑性別 差異以探索人類本質,筆者也想借道精神分析,將精神分析理論中不斷

4 「距離」的重要性,也可以透過陳春燕在「我們的『歐美』」研討會中,主張比較文學讓自 我「出離」的想法來理解。不過,精神分析創造與斡旋的距離,不只是一種理性的比較 和閱讀策略,還包括了情感、情動(affect)渲染的面向。精神分析所思考的距離因此充 滿了無可避免的引力拉扯,讓內部和外部的連結不只是一種意識的選擇或交換,更是 自我與他者在形構過程中的必然,是潛意識平面上不得不發生的疆界模糊、系統混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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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掘「距離」,以及透過「傳會」 (transference)延展與斡旋距離的概念,5 移花接木到對台灣外文學門「歐美」想像的反思,推敲「歐美」作為外文 學門 文化與思 辯「他 者」的性 質 與意義,也探索「我們」和「歐美」的距 離,如何可以不只是標幟「我們」和「歐美」之間難以跨越的文化差異、 現代化時序落差或權力位階,而能成為具正面意義的論述與想像空間。 仔細思考,假如精神分析的本質正是要在「同」中延「異」,開展距 離,並且在人我的距離中進行對話,建立「傳會」的關係網絡,那麼台灣 外文學門本身雜燴多元的自我分裂本質,未嘗不提供了一個類似精神分 析的場域,必須不斷在「內」、「外」與「我」、「他」之間,斡旋距離與建 構傳會的時空。當然,說台灣外文學門雜燴多元與自我分裂,不只是因 為「外文」兩個字指涉的對象模糊多元,更因為其雖名為「外文」,但實際 課程內容和訓練重心卻以「英語文」為中心。相較於「外文系」,「英語系」 (或「英美語文學系」)的名號看似明確了一些,但是台灣的英語系在課 程安排上一般強調文學、語言學、與英語教學三軌並置,因此依然凸顯 了「英語系」培育本土英語教師、語言研究人才、以及仿擬「歐美」 (特別 是美國)英語系課程的多重位置。6 而除了教學目標與課程安排多軌並行 的特色,外文系或英語系的課程充滿了自我與他者之間距離與矛盾的辯 證,更深層的原因是其一直以來扮演著引介「歐美」、為台灣本土仲介西 方現代思潮的關鍵角色。1960 年,仍就讀台大外文系的白先勇創辦了文 學刊物《現代文學》,以譯介西方現代主義文學與思想為職志,創始成員 如王文興、劉紹銘、葉維廉、陳若曦、李歐梵、歐陽子等,還有後來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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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nsference 有「轉移」、「傳衍」的意義,在精神分析的情境中或譯為「移情作用」、「轉 移關係」、或「轉位」。本文採用沈志中與王文基在《精神分析辭彙》中「傳會」的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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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台灣外

英文系的駁雜與分裂性,許多學者已經討論過,如劉紀蕙〈英美文學研

究的再省思〉;單德興〈建制化:初論英美文學研究在台灣〉。前者乃 2000 年 12 月 30、 31 日,中華民國英美文學學會與中央研究院歐美研究所、國科會人文學研究中心合辦 之「台灣英美文學研究:回顧與展望」研討會中主題座談會的引言稿;後者則是延伸自 該研討會的論文。另可參考該研討會另一場「英美文學的研究與教學」座談會全文稿: 〈「英美文學的研究與教學」座談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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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中的余光中、姚一葦等,均來自於外文系的背景,之後也多成為台 灣外文學門發展的靈魂人物。《現代文學》在 1984 年間停刊,但在其仍出 刊期間,有台大外文系在 1972 年創辦《中外文學》,朱立民在 1973 年號 召國內對文學研究有興趣的學者發起中華民國比較文學學會;之後並有 外文系和英語系學者在 1991 年組成中華民國英美文學學會,1993 年開 始推出《英美文學評論》。外文學門持續作為引介「歐美」 (或更廣泛的謂 之為「西方」)思維和建立本土學術主體的前哨戰場。7 值得注意的是,一直以來當我們在思考「歐美」、面對與「歐美」的 距離時,我們想的多是如何拉近歐美與我們之間的距離。可以理解,二 十世紀以來,在以歐美文化作為西方現代性文明表徵的全球氛圍之下, 如何「趨近」 (proximitize)以對抗「距離」──不論是空間橫軸上飄洋渡海 的身體接近,還是在時間縱軸裡驅策自我改變以「迎頭趕上」──成為我 們面對「歐美」的基本原則。談「我們的歐美」,把「歐美」擺放於「我們」 的所有格裡,在某個層次上似乎暗示著「我們」和「歐美」交融與疊合的 可能,挑戰與壓縮兩者之間的距離。當然,「壓縮距離」有許多不同的方 式。在常見的想像中,或者是「我們」挪用、剽竊「歐美」,成為「歐美」 想像的主體;或者是「我們」遭收編、殖民,被納入「歐美」現代性思考 的認知與慾望迴圈;或者是「我們」與「歐美」共存共榮,實現──若有 可能的話──「全球自由多元文化主義」 (global liberal multiculturalism) 的理想。在這篇論文裡,筆者關注台灣外文學門教學與研究一直以來想 要「趨近」歐美的傾向,在論述的操作上卻想試著反向而行,仿擬精神分 析「同」中延「異」的手法,去探索「距離」在台灣外文學門發展可能的意 7

關於《現代文學》的簡介,參閱《台灣大百科全書》的「《現代文學》」詞條(http://taiwan pedia.culture.tw;2013 年 5 月 28 日點閱)。除了中文期刊,外文學界也積極推動中



雙語與英文期刊,如淡江大學英語系 1970 年創刊的《淡江評論》 (Tamkang Review)、 中 研 院 歐 美 所 1971 年 創 刊《美 國 研 究》 (American Studies),1991 年 易 名 為《歐 美 研 究》 (EurAmerica)、台師大英語系在 2003 年之後改版的《同心圓:文學與文化研究》 (Concentric: Literary and Cultural Studies)等,均可見國內外文學者不僅僅想在華文領域 裡介紹、移植「歐美」,更希望能以英文介入「歐美」的知識生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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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與重要性。受限於論文篇幅,筆者以亞美研究在台灣崛起的形式與發 展的歷史為例,探討亞美研究如何斡旋「歐美」與「我們」之間的距離, 甚至如何改變我們對「距離」的認知與想像。要特別說明,在亞美研究的 範疇裡,「歐美」的概念,主要是透過「美」 (國

洲)的仲介。因此「歐

美」在本文論述裡,指的不盡然是地理劃界上的固定疆域(如美洲與歐 洲)、或國際政治歷史中特定的國家及其領地,而更偏向於作為西方現 代性與政、經、知識霸權的符號表徵。而除了「歐美」可能具有的多義性 與疆界不明,在「我們的『歐美』」研討會中,多位學者也指出,研討會主 題裡的「我們」,在意義指涉上不乏模糊爭辯的空間:「我們」是誰?真的 有一個台灣外文學門的論述共同體嗎?誰又能代表「我們」來發言?本文 的討論因此也只能說是延續研討會的論述脈絡,暫時借用「台灣外文學 門」這個既無先驗主體、本身又充滿歧異的概念,作為「我們」立足於台 灣

亞洲,面對「歐美」 西方的辯證與發聲點。8 當然,本文選擇「亞美」作為探索「我們」與「歐美」關係的起點,不

只是因為筆者個人對亞美研究的興趣,更因為「亞美」名號本身暗示了某 種「雙重性」 (double-bind),某種因距離存在而產生的張力:「亞」、「美」 雙 重 連 結,「亞」、「美」雙 重 拒 斥, 或「亞」、「美」之 間 進 退 來 回。9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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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外文系或針對外文學門進行的歷史考掘與建制反思,現存文獻多為對國科會外文 學門發展的分析與描述,如陳長房〈外國文學學門未來整合與發展〉與張淑麗〈外文學 門概況與分析〉等,關懷 1970、1980 年代以迄現在的台灣外文研究學術生態。2011 年 楊儒賓與張小虹策劃了「百年人文傳承大展」,於民國百年國慶前後透過展覽與專書出 版,回顧了包括外文、中文、歷史等人文學門百年來的發展,則更具規模地從中華知 識界百年以來斡旋西方思潮的歷史出發,重新爬梳「外文學門」的發展脈絡。詳見王智 明〈文化邊界上的知識生產〉。關於「百年人文傳承大展」計畫的背景與內容介紹,可參 見王智明〈百年前後〉。

9 「亞美」的雙重性,存在於「亞美」作為一個符徵(figure),也存在於「亞美」作為歷史上 真實的個人與社群存在。在本文的論述裡,筆者關懷的還包括「亞美」作為一門學科 的雙重性。「雙重性」的概念,可以追溯到亞美敘述、論述從一開始就不斷遭遇的「身 份二元」 (dual identity)、「文化二元」、(cultural duality)、「界乎其中」 (in-betweenness) 等問題。本文主張:「雙重性」可以不是身份或認同上的難題,而是認知與權力結構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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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與「歐美」關係的辯證上,「亞美」在名號上讓「亞」、「美」連體, 移民與混血的過程在物質與身體歷史上讓「亞」、「美」難分彼此,亞美研 究是否成為「我們」趨近「歐美」的捷徑?還是,亞美研究介入了原本就 已經相當複雜的「我們」與「歐美」競合與協商的過程,讓自我與他者各 自的內涵與相互關係更形分化,進而延展了「歐美」與「我們」之間愈形 迂迴糾結的路徑?亞美研究在何種形式與層次上,可能(或已經)啟發或 改變台灣的外文研究,給予「歐美」想像一個新的論述邏輯與方向?

從認「同」到「反同」 在進入台灣亞美研究與外文學門「歐美」想像關係的討論之前,筆 者想以一名國立台灣師範大學英語系大四學生在課堂中提出的問題作 為引子。事實上,也是這名學生的問題,讓筆者開始從「距離」和「傳 會」的角度來思考台灣學子與亞美研究以及美國文學研究三者之間的關 係。時間是 2008 年秋天。那一個學期,筆者剛好有機會為台師大英語 系的大四學生同時開設「美國文學」與「亞美文學」兩門課,前者是必修 課,後者是選修課,而不少學生同時修習了這兩門課。問題是在「亞美 文學」上課時提出來的。在我們一起閱讀了多部亞美文學經典作品,如 湯亭亭(Maxine Hong Kingston)的《女勇士》 (The Woman Warrior)、黃哲 倫(David Henry Hwang)的《蝴蝶君》 (M. Butterfly)、山本久枝(Hisaye Yamamoto)的〈十七音節〉 (“Seventeen Syllables”)與其他短篇小說、以及 王穎(Wayne Wang)改編雷霆超(Louis Chu)小說《喫一碗茶》 (Eat a Bowl of Tea)的電影版之後,一位學生頗為興奮地在課堂討論中提到她覺得 旋中有用的「距離」。「亞美」名號多變的呈現方式:Asian-American、Asian American、 Asian/American 等,反映了亞美論述不斷修正「亞」、「美」定義,斡旋「美」、「亞」距離 的努力。而除了亞美歷史脈絡所提示的「雙重性」,筆者思考「雙重性」的正面意義,也 受到了史畢娃克(Gayatri C. Spivak)的啟發。參見史畢娃克《全球化時代的美學教育》 (An Aesthetic Education in the Era of Globalization)中對「雙重性」 (double bind)多層次的 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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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非常的「亞美」。她的問題是:「在台灣主修英語也可以算是一種亞 美身份嗎?」 (Are students majoring in English in Taiwan a type of “Asian Americans”?)。 我想對亞美研究稍具背景知識的人,都看得出來這一個問題呈現的 「身份誤認」 (identity misrecognition)現象。假如我們接受湯亭亭為亞- 美「去連字號」 (dehyphenation)的建議,讓亞美成為「亞裔美國」,即亞 美是美國國族政治中的族裔分支,台灣英語系的學生當然不能被混淆為 「亞美」。而即使我們跳脫美國國家政治侷限,擴展「亞美」的意涵為一 種亞洲與美國之間跨國移民、遷徙、與離散的經驗或記憶,有鑑於大多 數台灣的大學生都是土生土長,在大學畢業之前少有長期的海外生活經 驗,要從經驗與記憶的層次上稱台灣英語系學生為「亞美」,也頗為牽 強。此外,「亞美」的名號在 1960 年代後期提出,有凝聚來自於不同亞洲 國家之移民及其後裔,共同對抗美國種族主義的策略性意義,但是這種 以種族關懷為核心的歷史背景與政治內涵,也是大部分台灣學生不甚熟 悉的。「亞美」在歷史現實與政治意涵上對台灣的學生而言應屬「他者」, 卻成為英語系學生一個可能認同(或誤認)的對象,不禁令人想問:為什 麼會有這樣的認同(或誤認)?這個認同(或誤認)又傳達了英語系學生 在修習美國文學與亞美研究時怎樣不同的態度?而在面對「台灣主修英 語學生的亞美性」 (the Asian Americanness of English majors in Taiwan)這 個問題時,筆者究竟應該要更努力地向學生釐清亞美名號生成與演繹的 特定歷史,以化解誤認,還是應該借力使力,將這個誤認所暗示的自我 與他者界線的混淆,看成一種類似精神分析談話治療情境造成的「傳會」 現象──即一種主客體位置混雜與慾望錯置的經驗,讓「誤認」成為知識 對話與慾望探索的起點? 筆者稍後還會再詳加討論精神分析開展自我與他者距離,以創造 「傳會」時空的說法。在此,我想先從亞美研究在台灣外文學門崛起,特 別是華美文學從 1980 年代後期到 1990 年代,在台灣外文研究學術圈掀 起熱潮的現象談起,試著回顧台灣學者對亞美研究已經經歷過的幾番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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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辯證與結構修正。10 談到台灣外文學門對亞美研究的認同(或者也包 含了幾分誤認),最早可以追溯到單德興提出台灣學者對華裔美國文學 「懷有特殊的親切感」這樣的說法。在〈華裔美國文學的定位〉這一篇論文 中,單提出這個說法,但其實並沒有直接且明確地界定「特殊親切感」的 內涵。單在論文中是這樣說的:

台灣學者對於華裔美國文學往往懷有特殊的親切感,這是閱讀主流 美國文學時絕無僅有的。這種特殊的位置──文化的、感性的、知 性的──提供了特殊角度來探討華裔美國文學,其態度有著相當的 自信,有時甚至帶有權威、獨斷的口吻。就某個程度而言,這個位 置和隨之而來的自信、權威甚至獨斷,都與華裔美國研究的文化政 治(cultural politics)有關。(22) 單的這段文字充滿了描述與探索的意味。說「特殊的位置」既是「文化」, 也是「感性」與「知性」的,有從多元角度來理解「特殊親切感」的意味。 而說這個「特殊的位置」與「華裔美國研究的文化政治」息息相關,更擴 大了「特殊親切感」可能包涵的意義。畢竟,「華裔美國研究的文化政治」 牽涉之廣,絕非只有台灣學者挾其中華文化背景、樹立自身閱讀華美文 學權威這一項。細讀〈華裔美國文學的定位〉這一篇論文,筆者認為: 「特殊的親切感」既可能源自台灣學者自覺能夠掌握「華裔美國文學中涉 及文化與族裔之特殊性(cultural and ethnic specificity)和涵義」 (23),其 實也可能來自於台灣研究者和華美文學同樣位居中華與美國「兩個文化 霸權的中心與邊緣的位置」 (26)。前面的說法指涉一個比較狹隘、文化 與族裔本質主義式的連結,後面的說法則看見了台灣學者和華美學者在 10 針對華美文學在台灣崛起現象的描述與分析,參見單德興〈冒現的文學

研究〉與張錦

忠〈檢視華裔美國文學在台灣的建制化〉。馮品佳的論文〈世界英文文學的在地化〉,也 針對 1980 年代到 2000 年代初期,台灣地區亞美研究的發展與成就,做了詳盡的整理 與介紹,詳見其 48-52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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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文化權力結構上相仿、可以互為認同或結盟的位置。而也許是因為 「特殊親切感」這個概念在單德興原文中模糊多義的呈現方式,也可能是 因為單特別提到台灣學者在面對華美文本時,或傾向於「自信、權威甚 至獨斷」的態度,所以當張錦忠在〈檢視華裔美國文學在台灣的建制化〉 這一篇論文中試著解讀何謂「特殊親切感」時,他將注意力擺在前面一種 說法,將親切感理解為「一種假象」 (38)。張進一步說明,台灣學者或者 想運用自己對漢字與中華文化的背景知識切入華美文學,但是華美文學 裡常見的粵語、台山話、或華埠俗語,讓台灣學者在閱讀時還是得「請 教高明」 (38)。 11 張錦忠對「特殊親切感」的批判,在華裔美國學者黃秀玲(Sau-ling C. Wong)的論文裡得到呼應。和張一樣,黃在〈當亞美文學離「家」時〉 (“When Asian American Literature Leaves ‘Home’”)一文中,意圖解構亞 洲讀者對亞美文學自認「道地」、「權威」的閱讀態度。她指出亞洲地區 (包括中國、台灣、香港等)華文讀者傾向於忽視華美人在美國特殊的 移民情境,華美文本某些細節帶給他們的親切感往往是「表象的親切 感」 (superficial familiarity) (33)。當他們以「中華文化中心」 (Sinocentric) 的角度閱讀這些文本時(34),往往落入黃所謂之「亞洲民族主義復興」 (Asian nationalist recuperation)的陷阱(35)。另外,當亞美研究在台灣的 發展逐步邁出華美文學獨大的局面,將亞洲母國文化殊異、移民背景紛 雜的各種亞美族群都納入考慮時,台灣讀者源自於族裔淵源與文化本質 主義的「親切感」,當然更是不攻自破了。 王智明在〈亞美文學在台灣〉以及〈在台灣思考與感覺亞美〉 (Wang, “Thinking and Feeling Asian American in Taiwan”)這兩篇論文裡,試著跨 出文化與族裔淵源的論述侷限,用台灣依賴美國的冷戰與後冷戰政治與 文化想像結構,解讀台灣對亞美文學的接受與認同。王從 1960 年代台 11 張錦忠指出,台灣學者閱讀華美文學時盲點處處,最顯而易解的例子,包括台灣學界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把「湯亭亭」的姓誤譯為「洪」。張的論點,亦見於他的英文論文 “The Institutionalization of Asian American Literary Studies in Taiwan”(Tee 29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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灣學生赴美留學的風潮談起,指出台灣人希冀透過留學或移民變成美國 人,而亞美之所以成為吸引人的身份,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亞美人象 徵了由亞入美、由亞洲人變成美國人的典範:亞美「意謂著一個跨太平 洋、邁向現代性與發達的旅程」 (“Thinking and Feeling” 142)。亞美對台 灣的吸引力,因此不盡在於台灣讀者對中華文化的掌握,而在於亞美身 份與故事彰顯了「美國性」 (Americanity)的「可欲及可及」 (〈亞美文學在 台灣〉21)。王將「美國性」定義為美國的「神話性質」──並非指涉美國 國家的「具體內容」,而是在「文化想像層次上」建構而成、美國作為「國 家現代化發展的頂點」的神話:「亞洲是起點,而亞美則是接近這個理想 的過程與狀態,是進入階序世界的窗口」 (〈亞美文學在台灣〉21)。 王智明從台灣和美國政治權力結構的分析來了解亞美身份在台灣象 徵的意義,在論述方法上深具啟發性。然而,我們不能忽視,從二次世 界大戰之後迄今,美國對世界的影響力雖持續存在,但自 1980 年代亞 洲經濟崛起與台灣快速國際化之後,美國作為西方現代性最重要指標的 地位,以及「美國性」在亞洲具有的神話地位,卻有了微妙的變化。王用 1960 年代白先勇的留學生短篇小說〈芝加哥之死〉為例,說明 1990 年代 亞美研究在台灣的崛起與全球華人市場的風潮,在論述操作上似乎忽略 了比較兩端的時間距離。事實上,王在〈亞美文學在台灣〉的行文之間也 承認,「1990 年代後期台灣留美人數確實有所下降」 (25)。12 在該文的 「後記」裡,他更戲劇化地點出亞洲相對於美國在近年產生的時間變化: 「在國外晃蕩了幾年才發覺,我們早已經超現代了。亞洲城市的發展, 某個程度上,已經超越了西方現代性對城市的想像與規劃。亞洲城市

12 詳細數字可參閱教育部全球資訊網 1990-2007 年的統計(;2014 年 3 月 8 日點閱);以及教育部引自美國國際教育 研究所(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Education)2003-2012 年的統計(http://www.edu.tw/ pages/detail.aspx?Node=4076&Page=20047&Index=2&WID=31d75a44-efff-4c44-a07515a9eb7aecdf;2014 年 3 月 8 日點閱)。綜觀之,1990 年台灣留美學生人數是 33,530 人, 2012 年降到 21,867 人,而且是從 2006 年的 29,094 人,連續六年人數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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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台北)的紛雜,儘管喧鬧,卻展現了美國城市少有的活力與熱情; 城市裡複雜的人文景觀與跨國聯繫,則對西方現代性的普遍性提出新的 質疑」 (37-38)。仔細思考,〈芝加哥之死〉若還停留在華人寧死也要身 留美國的慾望,1990 年代崛起的亞美和華美文學與華人文化市場卻似乎 凸顯了全球政、經、權力結構變動之下,日漸成熟的亞洲主體性,亦即 「亞洲性」 (Asiancy)作為一種「主體性」 (agency)。 邱貴芬在〈「亞洲性」、「台灣性」與全球化時代「台灣」的展演空間〉 一文中論及亞美研究為何成為台灣外文學界的重要領域時,就提出亞美 研究在台灣受到重視,和亞美研究自 1980 年代末期以後,逐漸邁出美 國國家主義侷限,朝向亞洲聯繫,並與亞太離散論述的結合不無關連。 邱的觀察,可以說是植基於亞美研究在美國學術建制中,相對於「美國 國族中心」與「美國性」神話結構的離心走向。有鑑於亞美自 1965 年新 移民政策通過之後人口結構逐步改變(亞洲出生之亞美人佔亞美總人口 比例攀升),來自亞洲不同國家之移民使亞美內部組成與認同的路徑日 趨駁雜,跨太平洋政、經、人、物交流之頻繁,還有離散、跨國、旅 行等概念在全球文化論述中蔚為風潮,幾位具代性的亞裔美國學者如 黃秀玲、張敬珏(King-Kok Cheung)、和林玉玲(Shirley Geok-lim Lim) 等, 在 1990 年 代 紛 紛 發 表 論 文, 討 論 亞 美 研 究 的 亞 洲 轉 向 與 離 散 取 向。黃秀玲在 1995 年發表的著名論文〈重思去國化〉 (“Denationalization Reconsidered”),最是明確地點出了亞美去國離心的三大發展趨勢:「文 化國族論述的鬆動」、「亞洲與亞美疆界的日趨模糊」、以及「由國內視角 轉向離散視角」。13 邱貴芬在她的論文中則進一步指出,在「離散」的概 念進入亞美研究之後,亞洲人取得了亞美研究「圈內人」的發言資格:

當「亞美」概念結合了「離散」理論之後,更為(來自)亞太地區的人 提供了相當有利的「圈內人」位置,只要有亞洲人血統或來自亞洲的

13 關於亞美研究的亞洲轉向,亦可參見 Cheung 和 L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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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地區,不管其歷史背景有多大差異,似乎都具有以「圈內人」發 言的正當性。在資訊媒體、人口大量移動的全球化世紀,「離散」特 別具有吸引力,因為它的「離地」訴求擴大了「圈內人」的定義,讓 非「在地人」也可以圈內人的位置和身份在全球化市場中挪用「文化 異質」的籌碼。(481)

「離散」概念似乎有效地拉近亞洲與亞美研究的距離,幫助台灣學者訴諸 「亞洲性」,以取得介入亞美研究的正當位置。不過,邱對於這種用「離 散」概念抹除差異、用「離地」 (off-ground)政治消除距離的策略卻有所保 留。她引用德力克(Arif Dirlik)的看法,指出「離散」與「離地」論述「把 文化抽象化,企圖超越政治,但結果是架空了實際的物質脈絡,把文化 和種族劃上等號」 (479)。延伸邱(以及德力克)的想法,我們或許可以 試著更明確地說,不管是以亞洲文化還是以亞洲地域連結作為打破疆界 的基礎,一個缺乏在地想像與差異認知的「離散」概念,即使能夠無限擴 大「圈內人」的範圍,卻沒有辦法細緻處理亞美社群百餘年來橫跨亞-美 與太平洋,內部差異處處、距離叢生的路徑。邱因此主張回到德力克提 出的「植基於地方之想像」 (place-based imagination),重新認識「疆界」的 具體性與穿透性(porosity),既以「落地」政治與關懷為思考據點,又不 忽視「地方」之間的互動與連結。 筆者認為,邱貴芬對「疆界」概念的重視,有助於我們重新思考亞美 研究斡旋美-亞之間距離的問題。事實上,不論是強調亞美文學的「亞 洲」文化淵源,或是著眼於亞美的「美國性」,還是強調亞美作為亞洲離 散政治的一部份,現存對於亞美文學在台灣外文學界受到認同與重視 的討論,注意力似乎都放在亞美連結「亞」與「美」,縮短「美」、「亞」之 間距離的潛力。一個我們可以思考的問題是,台灣學者對亞美研究的 認同,一定要建立在「接近」 (proximity)與「相同」 (sameness)的概念上 嗎?「認同」有沒有可能不狹隘地侷限於認「同」,即不侷限於因「相同」 而互認與了解,而將彼此的聯結與結盟建立在「差異」、甚至於互為「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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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的基礎上? 14 法國女性主義學者伊西嘉蕾(Luce Irigaray)就是從檢 討西方哲學中「相同政治」 (the politics of the same)的角度出發,重解男 女性別差異的意涵:男女性別差異若非以男性之「擁有」與「完足」作為 女性追求「相同」的標準,就沒有女性「欠缺」、「不足」,淪於「此性非 一」 (this sex is not one)的困境。而一旦擺脫了「相同政治」,性別「差異」 反而提供有價值的場域,開放人類自我認知與愛慾方式多元置換的可 能。15 延伸伊西嘉蕾的想法到近代東西文明相遇與互動的歷史中,不管 是對「歐美」現代性的追求,或是對以美國為標竿之民主式國家政治的依 附,還是反過來強調一個抽象單數的「亞洲性」,又何嘗不是複製了「相 同政治」的西方哲學舊路,忽視了差異與距離反而是創造多元思維與真 實身體聯結的機會?而我們若能從一個「反同」 (anti-sameness)政治的角 度觀察,亞美研究吸引人的,可能就不在於「亞美」是不是提供了「我們」 與「歐美」聯繫的捷徑,而是在於亞美故事如何不斷延展與複雜化「亞」 與「美」之間的距離和路徑,彰顯「亞」的分歧、「美」的矛盾。我想試著 問:會不會「亞」與「美」之內與之間不斷拉扯之矛盾離心張力所帶來的 「反同」潛力,其實勝過亞美連接「美」與「亞」,帶領我們從「亞」過渡到 (象徵文明與現代性的) 「美」、或由「美」回歸到(族裔本質與地緣中心 的) 「亞」的吸引力?

14 這裡建立「認同」於彼此差異的說法,呼應了卓玉芳在「我們的『歐美』」研討會中提到 的,在「不同」和「差異」移動與勞動背景的基礎上,建立橫向聯結的重要性。卓闡述 傅柯(Michel Foucault) 「異位移植」 (heterotopia)的概念,說明弱勢聯結若要真正具有 顛覆既成權力結構的力量,就必得先打破國家、族裔等固有的認「同」範疇。無獨有 偶,張淑麗在研討會上也引用史畢娃克,指出「認『異』」 (相對於「認『同』」)乃知識與 想像系統重組工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環。 15 伊西嘉蕾對西方哲學「相同政治」的批判,見於早期兩部著作《透視女性她者》 (The Speculum of the Other Woman)以及《此性非一》 (This Sex Which Is Not One)。關於她重解 精神分析性別差異政治,跳出二元對立邏輯來看待「差異」,正視「差異」所能帶來的複 元增生機會,參見《性別差異的倫理》 (An Ethics of Sexual Differ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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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美的傳會時空 在進行接下來的討論之前,筆者想再帶回前述 2008 年秋天的亞美 文學課堂,看看學生們怎麼樣看待與解釋自己的「亞美性」。首先,他們 多不同意中華族裔淵源與文化本質主義能連結他們與「亞美」,而筆者推 測這與近年來台灣本土意識崛起,學生已經習於區分「台灣」與「中華」 文化不無相關。當然,筆者在教材選擇上除了華裔文本,刻意加入了其 他亞裔族群的作品,這可能也幫助他們在課程一開始,即認清亞美族群 的多元文化構成。其次,學生們多半也都不願意承認閱讀亞美文學是為 了幫助他們更接近美國以及美國所代表的西方現代文明。這一群學生出 生在 1980 年代末期,成長在亞洲經濟與政治影響力快速竄起的 1990 年 代,在文化上接收的除了歐美文化,還有亞洲以日、韓為首的流行文 化,再加上晚近崛起的華人全球市場,對他們來說,美國早已不是通往 國際化與全球化之單一、或是最方便的窗口了。 16 這一點也可以從他們 面對美國文學這一門必修課時,模稜、甚至趨向抗拒的態度獲得印證。 英國文學與美國文學從 1960 年代中期以來一直是台灣外文系或英語系 最核心的必修課程,這樣的課程安排,再加上大部分的任課老師到目 前仍以「諾頓英國文學選集」與「諾頓美國文學選集」 (Norton Anthology of 16 有位學生在 2006 年告訴我,因為他常常在經過台北市信義路三段時,看到美國在台 協會外排隊辦理美國簽證的冗長隊伍,所以在選擇出國遊學的目的地時,決定先將美 國排除在外。他的理由是:誰說出國遊學就一定要去美國呢?這樣的心態,多少反 映了當前台灣庶民面對「美國」的模稜情感。誠然,如史書美在「我們的『歐美』」研討 會中指出,台灣的知識體系與學術建制依然籠罩在濃濃的「美國主義」 (Americanism) 之下。不過,儘管位居台灣各行各業的領導人仍以曾經「留美」──或成長於冷戰時 期「崇美」的社會氛圍之下──為大宗,在台灣大眾媒體與庶民情感中,美國作為西 方文明與現代性最重要指標的位置,在經歷了 9/11 事件、反恐戰爭、華爾街金融風 暴、美幣貶值等事件之後,已經在改變之中。關於美國在全球位置上的改變,或可參 閱 Wallerstein。另外,從 2012 年 11 月 1 日起,台灣公民赴美已經不必申請簽證,不僅 美國在台協會外大排長龍的光景不復存在,美國在台協會官員為了宣傳免簽證方案, 還曾派員赴台灣商場與夜市擺攤,直接走入台灣民眾的日常生活圈。相關新聞可參見 (2013 年 5 月 28 日點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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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glish Literature;Norton Anthology of American Literature)作為教材,反映 了美國大學英語系課程對台灣外

英文系課程的影響。然而,當後殖民

思潮、弱勢文化政治與對台灣主體性的關懷逐漸在外文研究中占有一席 之地,且後殖民文學、全球化論述、弱勢文學、與世界英文文學等課程 在英語系與外文系出現,並成為例行的選修課之後,筆者在美國文學 課堂上經常要面對的問題是:「為什麼美國文學與英國文學是必修課? 而世界英文文學是選修課?」對稍早的台灣外文系世代而言,因為英美 文化在世界文化中無庸置疑的強勢位置,英美文學或者是決定他們是 否能順利從外文系接軌國際的「大寫他者」 (the Other),但是對 2000 年 之後的外

英文系學生而言,英美文學卻可能只是諸多外國文學裡的一

支,眾多「小寫他者」 (the others)中的一個選項。 事實上,從 1990 年代後半起,台灣的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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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文學界已經掀起了一陣

檢討英美文學(史)課程的風潮。1996 年在中山大學「英美文學(史)教學 暨課程規劃研討會」上,劉紀蕙就強調,「我們此刻的處境,與三、四十 年前在台灣各大學初涉外文系或英文系的環境大為不同,並與此間多數 英美學者求學期間待過的美國各大學英文系不同」 (〈英美文學(史)課程〉 111)。她因此主張英美文學(史)課程既不應該一味遵循傳統,更不宜以 模仿、抄襲歐美大學的課程與教材為準則,而是要能因地制宜、與時俱 進。劉紀蕙並且以她擔任輔仁大學英文系系主任期間(1988-1993)對英 文系課程的修正為例,列舉三項修正重點:第一項正是廢除英史與美史 的「強制必修」,改以「斷代、文類與專題的方式設計課程,容許學生根 據個人興趣及需要選擇必修的學分(英國文學類 12 學分,美國文學類 6 學分) (112)。雖然劉紀蕙在輔大推動的課程改革,後來又因多數老師認

17 此處用「the Other」以及「the others」來表示一般和「自我」相對的「他者」概念,這和拉岡 精神分析論述中「大對體」 (the Other)與「小對體」 (object a)的概念並不相同。為了和 拉崗的「對體」概念區隔,筆者在此處的翻譯刻意不用「大對體」與「小對體」,改而使用 「大寫他者」 (即具有絕對威權、獨一無二的他者)和「小寫他者」 (指多數、複元,與自 我權力關係不至於懸殊的他者)來說明英美文學(史)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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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文系課程中位置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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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完整的文學史概念仍舊十分重要」,輔大後來又有一段時間將英、美 史重新改回必修〈114),但是類似的課程改革和討論在台灣各外 系卻持續進行。觀察目前各外

英文

英文系的課程規劃,包括清華、輔仁、

與東吳大學等均已經將英、美文學(史)課程列入選修,和其他文學相關 課程並列,供學生自由選修。還有許多大學,如台大、中山、成功等, 則是將英、美(史)課程列為「必選修」,學生必須在英、美史斷代課程中 選擇,完成一定的學分要求。18 這些課程變更,雖然並未全面性地撼動英美文學(史)在外

英文系

課程的中心位置,卻已經反映了台灣外文科系面對社會與學生需求的改 變,重新設定課程與教學目標的努力,也投射了自 1990 年代以來全球 權力版圖重繪,台灣外文學門對英美文學獨大現象的反思。不論是李有 成在 2000 年提出的〈外國文學學門成就評估報告〉、單德興 2006 年寫給 國科會的整合型計畫成果報告〈台灣的英美文學研究:歷史 • 文化 • 政 治〉、還是廖朝陽等學者同樣在 2006 年提出的〈「外文學門熱門及前瞻學 術研究議題調查計畫」調查報告〉,在點出英美文學在國內外國文學領域 裡支配性地位的同時,也不斷喚起學界對其他外文和跨語種理論與文化 現象的注意。19 張淑麗在 2010 年撰寫〈外文學門概況與分析〉一文,更

18 各校課程資料來源為各系系網(2013 年 5 月 28 日查閱)。清大外文系的文學必修科目為 「西洋文學概論」與「文學作品讀法」,英、美(史)科目列入文學與語言學共十八門「專 業核心課程」,學生由其中自由選修至少 20 學分。輔大必修的「基礎語言文學文化課 程」包括「文學概論」、「語言學概論」、「西方文明史」以及「聖經文學概論」或「希臘羅 馬神話典故」,英、美(史)列入「進階文學與文化」選修課程之列。東吳的文學必修課 有「英美文學作品導讀」與「西洋文學概論」,英、美(史)科目則納入「文學課群」,學 生自課群中選修至少 18 學分。台大規定學生在英國文學與美國文學共九門課中擇五門 選修,共 15 學分。中山和成功要求學生在英國文學四門中選二門,美國文學二門中選 一門。中央大學的做法則是將專業學科(包括「西洋文學概論」、「文學作品導讀」、「語 言學概論」、「小說研究」、「文學批評」、「莎士比亞」、與英、美文學斷代)共十七門 課,分三年必選十門。 19 比方說,廖朝陽試著重新定義外文學門的研究範疇:「外文學門理論上可以包括中文 以外的各種國家文學或語種文學(以英語文學或英美文學為主,主要的非英語語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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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截了當地跳出英國與美國大學提供的英語系模式,以新加坡大學的英 美語言文學系作為台灣外

英文系重新定位的國際參照點。張並特別點

出新加坡大學「多語環境下的英語」與「亞太情境下的文學與文化」兩大 發展重點,供台灣外文學界進一步思考(287)。而即使是在英美文學領 域中,傳統以英美文學正典為主要研究對象的狀況,在外文學門裡也逐 漸轉為針對新英文文學以及美國弱勢族裔文學的研究風潮。 20 可 以 發 現, 晚 近 台 灣 外 文 學 門 的 發 展, 已 經 從 以「西」 (或 說「歐 美」)為「外」,並且以「外」為尊,逐步轉移為重新定義何者為「外」,更 將自我學術主體性的追求當作學門發展的重心。而在這一種「不甘於繼 續扮演『文化買辦』與『歐美傭兵』」 (張淑麗 284)、也不想要繼續停留在 「『候』殖民」 (即「等候文化殖民」)情境的學術氛圍裡,21 美國文學的任課 教師很難再以美國作為歐美文化霸權代表、或美國文學作為「我們」進 階西方現代性之首要門徑為理由,來說服學生修習美國文學,特別是修 習圍繞著美國國族主義與國家發展的傳統美國文學正典。當然,這並不 是說傳統美國文學正典已經失去了價值,或說研讀「歐美」已經不再有 必要,而是「美國」與「歐美」在外文學門所象徵的意義與內涵必須(或 已經)改變:「美國性」在文化想像層次中的「神化特質」必須被改寫,而 「歐美」也必須要從其所象徵的西方現代性意義中被釋放出來。如何將過 去學生透過美國文學課程以進階世界、趨近現代性的動機,轉化成一種 個人「同」中延「異」,自我自願向他者出發、探索與認知的渴望──換 句話說,如何讓學生覺得他們和美國文學的距離,不再是一段被權力高 有法語、德語、西班牙語、日語等),另外也包括由文學研究衍生出來或與文學研 究有關,可能附屬於特定語種但實際上往往會跨語種的人文或文化現象的理論研究 (文學理論、性別研究、文化研究等等),甚至是含有中外比較文學研究架構的華語 (sinophone)文學研究」 (廖朝陽等 33)。 20 當然,促成此一風潮的推手,正是國科會和中央研究院歐美研究所。詳細討論見單德 興〈台灣的英美文學研究〉,以及馮品佳〈台灣地區的新英文文學及美國弱勢族裔文學 研究〉。馮並在論文中提供從 1960 年代到 2000 年相關研究書目的統計數字。 21 張上冠的用語。在〈無邪的年代〉一文中,張上冠批判台灣的英美文學教育「恐怕還沉 醉在一種『候殖民』的『快感』,無邪的等候文化殖民的『二度降臨』」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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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時序位階定義的區隔,而是一段對自我認知與開展有意義的距離, 已經成為筆者在教導美國文學這門課時最大的挑戰。 有趣的是,學生面對美國文學課程時的疏離感,在亞美文學課程中 似乎暫時獲得化解。當學生問起他們的「亞美性」,不論這個問題是否緣 自於誤認,至少他們已經開始主動思索自我與「亞美」他者各種聯結的可 能。在 2008 年的那一堂亞美課上,經過一番提問與討論,那一名自覺很 「亞美」的同學是這樣陳述自己的「亞美性」的:英語系學生和其他科系的 學生不同,因為在台灣的英語系學生必須面對、學習不只一種知識文化 系統,亞美身份不正也是如此嗎? 這個答案看似簡單,仔細推敲,卻可能引伸出一種新的「我們」與 「歐美」的關係想像。首先,這名學生探索「亞美經驗」,不是因為「亞美」 象徵亞洲人「脫亞入美」的夢想成真,而是因為亞美人身處一種文化二元 (或多元)、認同分裂的狀態。在此,「亞美」並不是一個較優越的「理想 自我」 (ideal ego),一個「我們」必須亦步亦趨跟隨其後、模仿並追求的 優勢他者,而是可以提供自身多元文化經驗參照、對話與情感聯繫的對 等他者。此外,當這名學生提到台灣英語系學生和亞美人均處於多元認 知系統之中時,她並沒有去著墨這個多元認知系統涵納的文化本質。她 並沒有說,因為英語系學生和亞美人一樣都掙扎於特定的「亞洲文化」與 「美國文化」的價值觀之中,所以她覺得自己很「亞美」。她的比較因此像 是建立在一種傾向於純粹認知與權力結構位置上的比較:重點不是某種 特定「亞洲價值」和「美國價值」的衝突使亞美研究在台灣外 具意義,而是在於外

英文系別

英文系知識與價值系統分裂的位置,讓她覺得自

己跟亞美個體可以認同、可以結盟。這名學生沒有清楚指出她所面對的 知識價值系統的內涵是什麼,卻也因此──巧妙地──為構成台灣外文 學門以及「亞美」經驗之多元文化價值與內容,保留了模糊的彈性與不斷 被重新定義的可能性。 這名學生回答自己「亞美性」的方式,幫助 筆者開始思考一種與他 者的關係,起始於認知與權力結構位置的相仿與互通,既不是弱勢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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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強勢他者的模仿與趨近,也不強調文化本質的吸納與疊合。相對於後 兩者傾向於模糊我-他疆界的作法,前者不會混淆自我與他者的文化內 容,不要求「我」變成「他」,或「我」涵納「他」,保持了個體的「個別性」 (singularity)和彼此之間的距離,可是依然可以建立聯盟,成就彼此在認 知、情感、和政治運作上互相了解、互通有無的基礎。我還要指出,這 樣的一個聯盟,或可以被理解為弱勢族群勾連彼此邊緣位置的聯盟,一 種類似李歐娜(Françoise Lionnet)和史書美(Shu-mei Shih)倡議的「弱勢 聯結」 (minor connection)。 22 其實,當單德興提出台灣學者對華美文學 擁有「特殊親切感」時,第二種可能的解釋,即台灣研究者和華美文學同 樣位居「兩個文化霸權的中心與邊緣的位置」 (26),未嘗不也指向一個 類似的認知與權力結構位置。單詮釋台灣學者特殊認知位置的一段話, 強調的正是「位置」──而不是文化本質──的重要性:「就華裔美國文 學的雙文化與雙語文的處境而言,此一位置既處於兩者的交集之下,也 與二者各有距離。這種既相交又踰越的位置,創造出第三空間,不斷擺 盪並游離於兩個中心及其邊緣」 (〈華裔美國文學的定位〉26)。馮品佳在 〈世界英文文學的在地化〉論文中,也曾經將注意力放在台灣研究者面對 全球文化與台灣內部族群問題的認知位置上。她認為亞美研究在台灣興 起,主要有兩個原因:其一是「後殖民主義論述盛行的影響」;其二則是 「台灣本土多元族裔的族群形構與美國多種族情境的相似,文化認同的 異質性也很高」 (47)。馮的說法,強調了台灣的後殖民情境與內部族裔 認同的複雜度:是台灣在全球的政治位置與族群情境,使亞美研究成為 台灣學者認識自我時有意義的文化參照點。 22 在《弱勢跨國主義》 (Minor Transnationalism)的引言裡,李歐娜與史書美指出我們一般 在思考連結時,想到的是中心與邊緣的關係,卻很少想到邊緣與邊緣之間的聯結。 「弱勢聯結」的用意,在於跳出總是在「中心」的陰影下定義「邊緣」,總是依照「強勢」 標的來對照、改造、或塑造反動「弱勢」的思維窠臼,重新想像世界為橫向的、如植物 地下莖般不按既定國界與身份範疇的交流與聯結。「弱勢聯結」因此不是「強勢」控制 「弱勢」或「弱勢」對抗「強勢」,而是多元的弱勢在世界網絡中相互影響,並因此不斷 創造新的思維與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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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當我們強調台灣和亞美相仿的「第三空間」位置,或是著眼 於台灣類同於美國的族群分裂情境,必須面對一個問題:為什麼一定 是「亞美」?認同其他的少數族裔政治,如非裔美國政治、墨裔美國政 治、或北美原住民政治,不也具有相同的意義?很明顯的,亞美研究標 幟出來的「亞」這個字,在「我們」對「亞美」的認同中依然扮演舉足輕重 的角色,只是這個「舉足輕重的角色」,不一定要是文化淵源或是地域認 同。觀察單德興和馮品佳從事亞美研究的學術路徑,可以發現「亞美」的 「亞」,與其說是為他們提供了族裔或地域的認同點,還不如說是為他們 提供了一個面對「歐美」他者時,主體發聲、或政治參與的起始點。單曾 經表示過自己開始從事華美研究,是「從探究美國文學史的書寫與改寫 而來」 (〈前言〉9)。23「不容諱言,」單接續著說,「其中包含了相當的文 化政治」,而且「這裡所謂的文化政治不僅意味此一弱勢族裔文學在美國 文學中冒現(emergence)的過程及意義,也體現了我國學者在美國文學 研究中企圖從獨特的位置發聲、發言的努力」 (9)。單從美國文學典律的 改寫,看見了美國文學研究離心的動力,並在新興的亞美研究中找到了 台灣學者切入、立足美國文學研究的發聲據點。這樣的研究方向,繼續 呈現在單對「多語文美國文學計畫」 (Languages of What Is Now the United States)的參與,將有關華美移民、跨國經驗的中文作品,帶入華美研究 的範疇之中。 24 馮品佳呼應單德興在國際學術政治上對台灣研究主體性 的追求。〈世界英文文學的在地化〉在論述操作上一邊勾勒台灣研究者從 華美、亞美、美國弱勢論述、全球新英文文學,逐步擴大自我與他者的 接觸介面與研究路徑,另一邊則呼籲台灣學者從研究他者的過程中回歸

23 美國文學史的改寫,主要是指 1980 年代以勞特(Paul Lauter)所代表的「重建美國文學 運動」 (Reconstructing American Literature)。勞特力主將少數族裔的文學創作收錄於 文學典律之中,他編纂的《希斯美國文學選集》 (Heath Anthology of American Literature) 上、下冊,在 1990 年出版。 24 「多語文美國文學計畫」,簡稱 LOWINUS Project,由索樂思(Werner Sollors)和薛爾 (Marc Shell)主持,詳見單德興〈從多語文的角度重新定義華裔美國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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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身主體性的建構:台灣學者「應該就台灣特有之後殖民情境發展出與 本土相關的研究角度與理論,以期在不曲解新英文文學及弱勢族裔文本 的前提下,建構出台灣研究者自身的主體性」 (33)。 單德興與馮品佳所推動的亞美研究路徑,不論是將中文作品納入亞 美研究,還是從亞美研究向外拓展至世界英文文學研究,或向內延伸出 對台灣本土文化的研究,都不啻於從「亞美」出發,斡旋「我們」面對「歐 美」的主體發聲位置。而相較於學者對學術主體性的追求,學生在閱讀 亞美文學時似乎就不怎麼堅持主體的位置或內容了。當筆者試著問學生 「亞美」的「亞」或「美」對他們有什麼意義時,他們的回答包括:「假如我 畢業後到美國念研究所,那我是不是就變成亞美人了?」或是,「家族或 朋友中有認識人的常跑美國,或住在美國,那我算不算『亞美』呢?」學 生們還沒有學會將「亞美」看成一個有特定歷史深度的族裔存在,也不太 受制於「亞美」在美國國家政治中的特定意義,這當然是因為他們其實還 在透過像「亞美文學」這樣的課程,慢慢地學習「亞美」的歷史深度或政 治意義。學生在接觸亞美文學時,傾向於對單體文本(single text)的進入 與理解。這樣的讀法,一開始雖難免產生「見樹不見林」的誤讀與誤認, 但未嘗不能在閱讀過程中涉足每一個亞美故事的個體性,推演亞美經驗 的內部差異。事實上,或許也正因為學生對「亞美」的概念還在建構當 中,他們反而能用最不假修飾的個人身體與情感想像來認識與聯結「亞 美」,讓「亞美」成為意義開放的、生活與想像中的思考起點,而「亞美」 在「美」、「亞」之間延伸出來的文化或地理距離,也就成為他們延展自我 想像到未來或它方的時空。 在此,筆者的用意當然不在於比較學生閱讀亞美文學的方式和學者 強調學術主體性的方式孰優孰劣。學生的讀法有跳出亞美本體論、整體 性的彈性,卻不無背景知識缺乏的盲點;而強調「學術主體性」的閱讀方 式,也不一定就必須自囿於國家或地方主義,對立自我與他者。在「我 們的『歐美』」研討會中,馮品佳澄清,她在意的「主體性」,追根究底是 一種自我反思與自我檢討的主體性:不是在研究過程中再次確立與穩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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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疆界,而是透過閱讀他人的故事,探索原先不清楚的自己,藉由 我-他聯繫重理對自身的思維與對世界的看法。如此這般強調自我檢討 與自我改變的主體倫理訴求,和學生趨近「去主體」 (subjectless)的閱讀 模式,在彰顯自我「未知」 (not knowing)的層次上其實異曲同工,都有 助於我們了解亞美研究在美-亞之間如何形構出認知的「傳會」路徑:自 我因為「未知」而與他者相遇並進行對話與產生改變,這讓亞美研究與閱 讀的現場,發展成類似精神分析談話治療般締造聯結的場域。 在精神分析論述裡,「傳會」指的是在談話治療的語言交換過程中, 精神分析師與受分析者之間一種主、客關係交融、認同錯亂的情境。佛 洛伊德一方面視「傳會」為受分析者「抗拒」 (resist)分析的一種徵狀:受 分析者拒絕回到創傷發生的過去,因此在分析的當下虛構出對精神分析 師或對精神分析知識的渴望,藉以逃避回憶。另一方面,佛洛伊德卻指 出,「傳會」經常在談話治療過程中創造有效的場域,讓受分析者的潛意 識慾望得以進入語言,在與分析師互動的情境中,獲得展演與被重新詮 釋的機會。 25 可以理解,在以「療癒」為目的、以「還原過去」為手段之 狹隘的精神分析定義中,「傳會」現象必須要被化解,以引導受分析者回 到「回憶」的正途。不過,若認清了精神分析談話治療的本質不在於回 到身體創傷原點,而在於利用文字話語,拉開接受分析者自我與身體的 距離,則「傳會」無異於提供了一個自我與他者在語言與情感上,交相錯 置與交互影響的時空,締造自我透過與他者對話,不斷變形與展延的效 應。事實上,佛洛伊德在〈記憶、重複與疏通〉 (“Remembering, Repeating and Working-Through,” 1914)一文中,提到精神分析在進入「談話治療」 的時期之後,已經不同於其老師布雷爾(Josef Breuer)時期慣用的催眠 手法。後者仍執著於回到過去的病因原點,讓接受分析者的身體展演病 狀;前者則強調分析者與被分析者在分析當下,透過話語溝通可能帶 25 參見〈傳會的動能〉 (“The Dynamics of Transference”)以及〈觀察傳會之愛〉 (“Observations on Transference-Love”)。「傳會」傳遞潛意識語言的說法,還可以追溯到《夢的解析》 (The Interpretation of Dreams)第七章對「築夢過程」 (dream-processes)的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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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我、他改變。拉岡在〈介入傳會〉 (“Intervention on Transference”)一 文中更清楚地指出,精神分析「全然透過主體之間的關係來運作──這 說明了精神分析的格局遠超過客體化個人特質的心理學」 (93)。此外, 拉岡認為精神分析「處理的無非就是文字」 (94;原作強調),這使精神 分析的個體「在話語中建構」,在「辯證經驗」 (dialectical experience)中延 伸(93)。而可能再也沒有哪一篇論文比佛洛伊德晚期的作品〈有止盡與 無止盡的分析〉 (“Analysis Terminable and Interminable”),在標題與內容 上更清楚地闡明精神分析臨床治療透過「傳會」無限延伸的距離了:分析 了無終點,不只拆解了精神分析為某一特定意識型態與價值規範服務的 假象,更讓我們認清精神分析重視過程勝過終點的本質。精神分析(能) 做的,不就是在無限延伸的「距離」與每一個暫時存在的「傳會」認同(或 「誤認」)的構築與拉鋸之中,不斷創造新的自我認知與人我關係拼圖嗎? 用「傳會」的概念理解亞美研究帶來的認同(或誤認)時空,基本上 跳出了任何一種對亞美本體論與整體性的想像。這樣的想法,呼應了坎 蒂絲 • 邱(Kandice Chuh)在《另類想像》 (Imagine Otherwise)這本書裡, 為當前亞美政治提出的「策略性反本質主義」 (strategic anti-essentialism)。 邱主張從亞美內部「去主體」 (subjectless),以彰顯亞美歧出國族政治 與本質主義的結構,指出「亞美」在被賦予名號之前,「無既存意義」 (a priori meaningless),「也無身份內容」 (the absence of identity) (149)。當 然,邱呼籲亞美「去主體」,為的是要還原「亞美」的不穩定與開放性, 讓「亞美」成為具批判力的符碼,開展身份與認同持續不斷的「構成與瓦 解」 (becoming and undoing) (8)。而本文關注台灣學者

學生透過亞美

研究所開啟的弱勢「傳會」路徑,則不僅僅是為了掌握「亞美」作為一個 符徵(figure)本身意義駁雜開放的特質,而想更進一步看見「亞美研究」 作為一門學科、一個論述場域,在發展的過程中,不斷檢討自我、重劃 疆界,既複雜化「亞」、「美」各自的內容,也展開了「亞」、「美」關係的 各種排列組合。拉岡認為,「傳會」攸關知識的延展,「傳會之愛」是一種 對未知之自我想像與人我關係探索的渴望,因此對話的目的是重啟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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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截斷的想像」 (truncated imaginary),而「傳會」造成的誤認是一種「富 生產力的錯誤」 (fertile error) (“The Concept of Analysis” 283)。拉岡並且 強調,在「傳會」的過程中,精神分析師並不佔據主導受分析者慾望的 位置,「傳會」因此不同於「暗示」 (suggestion),不以分析師的慾望為終 點。拉岡不談「反傳會」 (anti-transference),因為「傳會」在他的論述中原 本就是雙向的、反自戀的,存在於主、客體慾望相遇與互為辯證的過程 中。26 精神分析的「傳會」概念,因此可以幫助我們思索一種在距離中建 立聯結,並在聯結中無限延長、開展「我們」與「歐美」交界的時空。

創傷「歐美」 這篇論文以亞美研究在台灣崛起的歷史為例,探索「亞美」仲介美- 亞的距離,開展「我們」與「歐美」之間多元傳會路徑的潛力。在最後這 一部份,筆者想強調,談「亞美」經驗為「美」、「亞」距離提供了一個「傳 會」時空,或說亞美研究延展了台灣外文學者對「我們」與「歐美」之間權 力與知識關係的想像,本文所談的應該不只是在理論層次上的推度與想 像,而是在描述一個已經──或正在──實踐的事實。仔細觀察,亞美 個人在其移民、遷徙、與離散的經驗中,不斷地用個別身體去仲介「亞 洲」和「美國」的距離,讓這個距離不再只是一個帝國霸權掌控下的抽象 空間,而早就充滿了真實生命分裂與流變的創傷。雖然「亞美」在名號 上並置「亞」、「美」,當我們仔細觀察亞美歷史,或是仔細閱讀亞美文學 作品時,必須承認亞美訴說的多不是成功跨越距離的故事。亞美敘述在 「宣擁美國」 (claim America)的旗幟之下,呈現更多的是「美國性」的離心 走向:在眾多企圖趨近與融入主流的嘗試背後,亞美人經歷更多的其實 是遭排除、歧視、誤解,創傷無所不在、主體岌岌可危的命運。1882 年 的排華法案、天使島(Angel Island)的故事、1924 年的排亞法案、日裔美 26 拉岡是這樣說的:「在那兒,在愛的背後被稱為傳會的,是分析者和接受分析者慾望 連結的確認」 (“From Interpretation to the Transference” 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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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遷徙營等歷史案例都說明了這一點。即使到了 1965 年新的移民法案通 過,亞洲移民進入美國的管道重新開啟,而美國也正式進入以標榜多元 文化主義為政治正確的年代,玻璃天花板(glass ceiling)效應、亞裔模範 少數(model minority)想像的制約、亞洲經濟與中國崛起之後美國社會 對日裔與華裔的敵意,讓種族意識在政治公開場合中噤聲,但在個人日 常生活中卻又以一種無所不在的幽微方式運行著。毫不令人驚訝,即使 是 1990 年代以後的亞美文學,刻劃著當代的亞美角色,亞美身心不安的 經驗仍俯拾即是。 27 筆者認為,亞美個體的分裂與不安,亞美文學與歷史的創傷內涵, 正是啟動「亞美」在「歐美」與「我們」之間傳會路徑的重要關鍵。前文提 到,修習亞美文學的英語系學生,是在「知識與價值系統分裂的位置」上 找到與亞美經驗的聯繫,而這個「知識與價值系統分裂的位置」,不正是 一個彰顯自我創傷的位置嗎?在精神分析場域中,傳會在根本上也是成 立於對話兩人對彼此創傷的傾聽。李歐娜與史書美更指出,雖然每一個 「弱勢」的形成,反映不同的歷史與地方權力結構,「弱勢跨國聯結」卻意 味著「情狀殊異之殖民與新殖民經驗的分享」,一個「創傷場域,建構了 跨國幽暗底面」 (11)。本文主張:是傾聽(亞美)創傷將「我們」拉到一 個感同身受、情動渲染的美、亞「傳會」平面,讓「我們」與「歐美」的關 係,跳出「邊緣」對峙「中心」、「弱勢」挑戰「強勢」的垂直分層想像。 當然,「亞美」除了透過具體的經驗與故事形構「美」、「亞」之間的 弱勢傳會時空,亞美研究作為一個學術場域在台灣近三十年來的發展, 也逐步從美國研究大論述中的一支,在美-亞主客對話、慾望置換的傳

27 舉例而言,在雷祖威(David Wong Louie) 《愛之慟》 (Pangs of Love)短篇小說集裡,當 代亞美男性延續了早期亞美男性的歇斯底里症狀;尾關露思(Ruth Ozeki)在《食肉之 年》 (My Year of Meats)中暴露了亞美媒體人淪為跨國文化掮客的焦慮,在《天下蒼生》 (All Over Creation)裡則刻畫日美混血後代的身份困境;李昌來(Chang-rae Lee)透過 《母語人士》 (Native Speaker)和《姿態人生》 (A Gesture Life),呈現的也是在美國社會中 表面成功、但內心疏離的亞美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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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過程中,延展與分化成為眾多跨國、跨界弱勢論述發展的介面。前文 提到,當單德興以台灣亞美研究先驅者的姿態進入這個領域時,他其實 是追隨著美國研究中弱勢論述發展的潮流,但緊接著,單對華美中文著 述的研究,就已經歧出了早期亞美研究以英文著述為中心的範疇。單主 張將 Asian American 與 Chinese American 不翻譯為「亞裔美國」與「華裔美 國」,而譯成「亞美」與「華美」,以保留其「創造性的模糊與包容」 (〈冒現 的文學

研究〉19),而其實「華美」與「亞美」的譯法,正可以被理解為

「亞裔美國」與「華裔美國」在美-亞傳會路徑中的變形演出。不同於「亞 裔美國」與「華裔美國」所強調的美國國家身份政治,「華美」與「亞美」這 兩個辭彙召喚了亞美研究在出走美國國境、進入美-亞跨國領域之後, 轉化為「華」-「美」與「亞」-「美」橫向展延的弱勢聯結網絡。 進入二十一世紀以後,台灣從事亞美研究的學者如單德興、馮品 佳、張瓊惠等,無不呼籲台灣學者跳出華美研究的侷限,除了呼應美國 本土亞美研究逐漸認清亞美多元駁雜構成的走向,也呈現了台灣學者有 意識地嘗試拓展亞美研究內部的距離,開發新的研究面向與方法。28 而 在美國本土的亞美研究開始朝向「離散」與「跨國」的觀點發展時,在亞 洲進行亞美研究更不再僅僅是台灣學者介入歐美研究的路徑,「亞美」 進一步轉化為一種視角,引領台灣外文學者探索不以「歐美」為中心之 跨國文化脈絡。王智明在 2012 年為《亞際文化研究》 (Inter-Asia Cultural Studies)期刊編纂的「亞美研究在亞洲」 (“Asian American Studies in Asia”) 專輯,就提供了一個很好的例子,彰顯亞美研究如何成為台灣學者認知 開展的介面:亞美經驗在亞洲的蔓延,亞美故事在亞洲的傳遞,帶領我 28 單德興在〈冒現的文學

研究〉一文中,對台灣亞美研究在研究文本上高度集中於幾

位華美作家、在研究方法上大量複製美國當紅論述的現象提出省思。馮品佳亦指出, 台灣學者的弱勢族裔研究,「除了應當避免過度集中幾位知名作家及特定主題、文類 外,也應當設法突破區域研究地域性的限制」 (〈世界英文文學的在地化〉33)。張瓊 惠 2001 年為《中外文學》編纂「亞美文學專號」,在專號序言中則從「語言」、「作者國 籍」、「評論者身份」、以及「文學的特色風格」等面向,辯證亞美跨越膚色、語言、與 地理疆界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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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從「歐美」中心過渡到以亞洲為「方法」 (而非一個狹義的「主體」或另一 個立論的「中心」),在「亞際聯結」 (inter-Asia networking)的場域裡思考 亞美的跨國脈絡。29 在這些事例之外,美國研究近幾年來的國際轉向,也改變了美國 研究與亞美研究的距離。雪莉 • 費許 • 費雪金(Shelley Fisher Fishkin) 在其論文〈跨國美國研究與亞洲的交會〉 (“Asian Crossroads/Transnational American Studies”;中文譯稿收錄在《中外文學》2006 年「亞美的多元地 方想像」專題)中細數美國文學

文化中的亞洲成份,還有亞洲學者近年

來對美國研究的介入。可以看見,在「美」、「亞」傳會造成之主、客關係 交融、認同錯置的情境中,美國研究終究也難免「倒錯地」 (perversely) 變得「亞美」。 走筆至此,筆者想到 2011 年自己再一次教授美國文學時,一位同 學曾經在學期課程評鑑上這樣寫:「我們有一位知識豐富的老師,她告 訴我們許多關於美國文學的知識,可是卻沒有辦法讓我們愛上美國文 學。」學生們無法滿足於美國文學課程只是提供了一個既定知識傳遞的 場域,當他們責求老師要讓他們「愛上」美國文學時,不正顯示他們渴 望的,不是美國文學在西方現代文明中象徵的權威與知識價值,而是能 與這門學科建立某種(對等的、平面流動的)情感聯結?筆者尋思,若 是能讓美國文學從一個強勢他者與權威知識系統,轉化為一個類似「亞 美」的動態與複元場域──更明確地說,若是我們在思維與想像上真的 能將美國研究「倒錯」為「亞美」──是不是會有助於學生感受到與美國 文學這一段距離的引力,讓認同和傳會在美國文學的課堂上變為可能? 而循著亞美研究締造「弱勢傳會」的思路再推進一步,將「美國」倒錯為 「亞美」,不正意味著將「美國」──以及「美國」長久以來象徵的「歐美」

29 在編輯引言中,王點出這個專輯的目的為「在不同的地理區域和連動的歷史中重新定 位亞美研究」,特別是在族群互動頻繁的亞際與跨太平洋歷史交錯中,開啟亞洲作為 知識的生產者──「一個具思維與存在的地方」 (Wang, “Editorial Introduction”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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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權──轉化為弱勢嗎?「歐美」在台灣外文學門的想像中,是不是可 以從一個「霸權的歐美」,轉化成一個「創傷的歐美」?在此,筆者想以 巴特勒(Judith Butler)在《生命脆危》 (Precarious Life)中「創傷美國」的想 像,為這一篇論文作結:巴特勒從 9/11 巨變出發,認為 9/11 創傷,在 破除了美國本土免於外國武力威脅與戰火荼毒的「美國例外」 (American exceptionalism)神話之後,其實反而給了美國一個重新建構與世界各國 關係的契機。這個重建美國與世界各國關係的契機,說穿了,就在於美 國要能夠認清自我「生命脆危」,以及與世界各國彼此依賴、互為依存的 關係。「創傷歐美」的想像,讓脆危的生命、創傷與弔喪,成為聯繫全球 不同社群的基礎,或許也正能啟發台灣外文學門在面對「歐美」時,找到 新的思維與策略,讓「我們」與「歐美」在彼此的弱勢經驗中,建立傳會 聯結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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